风向
尽管约翰采用铁腕手段迅速处置了叛乱的阴谋,但是他的高压政策、搜刮手段和越来越暴戾无理的做派,开始引起普遍的不满。
第一个问题,约翰国王遭到了金钱的诱惑。要知道,像葛朗台那样的守财奴,从现代的观点看,大概可以归入心理疾病类,他们只是坐在钱堆上,想尽一切办法搜集更多的钱塞在自己的屁股底下,似乎由此可以获得统治者的心理享受,但是事实恰恰相反,他们做了金钱的奴隶。
约翰似乎有类似的倾向,自从大肆掠夺教会财产之后,这种不良嗜好无法停止,并且越来越膨胀。在对抗英诺森时,贵族们还暗自高兴,多少有点张伯伦首相“祸水东引”的意思,如果教产可以喂饱国王,就不会来找自己的麻烦。可是,他们很快发现,浸泡在“easy money”中的约翰养成了贪得无厌的性情。1212年的阴谋爆发之前,约翰以征讨威尔士为名,向全国征收“盾牌钱”(替代军役的税费),每个骑士领摊派两马克。
第二个问题,国王的私生活越来越不检点。由于疑心病,他的宫廷里挤满了贵族们送来的人质,其中当然不乏夫人、小姐。我们可以想见贵族们的心情:不送人质去呢,约翰必定把自己当成叛徒阴谋家;送儿子去呢,弄得不好要绝后;送夫人女儿去呢,简直是自己订做绿帽子找抽求侮辱。
因此,当教皇宣布解除约翰所有封臣效忠义务的时候,心怀不满的贵族们都开始算计,把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跳槽的要义在于,要赶在老板炒自己鱿鱼之前,先把老板炒了,眼下的形势是,教皇发布了一项授权英格兰雇员炒老板的劳动合同法。
心怀不满的贵族们开始发出邀请函,请求法国国王腓力二世入侵英格兰。忠诚的威廉·马歇尔率领爱尔兰的二十七名贵族公开宣告“与国王共生死,必将效忠到底”,而我们现在读到这种近乎血书的效忠信,可以感受到的则是越来越多令人不安的反叛气息,至少像马歇尔这样远在爱尔兰的人都已经强烈地感觉到迫在眉睫的阴谋。
谣传开始散布,类似半夜狐狸叫、鱼腹藏天书、洛河献石碑之类的事件不只是聪明的中国人的专利。据约克郡一位善于说预言的隐士表示,到下一个基督升天节,或者以后,约翰国王就会失去王位。这种现在可以归入娱乐八卦类的新闻故事,在当时是重大的政治风向标,立刻传遍了全国。约翰把隐士彼得下到牢中,声言如果预言不准,定要严惩不殆。
约翰需要寻求外援,他向南方派出使者,执行一项听起来有些疯狂的外交使命:联合摩洛哥苏丹穆罕默德·阿尔–纳西尔,希望他协助自己和外甥兼同盟者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奥托四世一起进攻腓力二世。由于帮助奥托取得王位,收买法国贵族,整顿苏格兰、爱尔兰、威尔士,加上自己的宫廷挥霍,约翰搜刮来的钱财已经所剩不多,不足以打动苏丹,因此约翰提出了一个听起来更加疯狂的交换条件:归信伊斯兰教。要知道,当时处于十字军时期,或许在911事件的背景下,我们可以更容易地体会此项条件的疯狂性,想象一下现在英国王室带领全国归信伊斯兰教的场面。
不过,苏丹自己在西班牙与阿方索八世打得不可开交,腾不出手来帮助约翰。约翰只好开始谋划其他路线,比如——投降教皇。
投降的政治
教皇已经很不耐烦,因为打出的重拳好像统统落在棉花里,约翰仍然是国王,对英格兰的控制并没有丝毫的削弱。英诺森三世继续出狠手,召集一场针对英格兰的十字军圣战,以法国国王腓力二世领衔,许以英格兰王位。所以,请记住教皇试图发起的十字军中,有一场战争是针对一个基督教国家的。
教皇特使潘杜夫动身去法国向腓力二世发布圣战邀请函之前,这位具有外交头脑的执事私下里向教皇商讨一个谈判的口径,万一约翰回心转意,可以在何种条件下接受他的妥协,得到英诺森的授意后,潘杜夫才出发。
英法两国各自召集大军。约翰动员全国之力准备对付法国的入侵,聚集大军在巴兰当(Barham Down),分派各路人马驻守伊普斯维奇、多佛等地;而腓力在斯瓦松召开御前会议,正式接受教皇圣战的提议,命令全军到鲁昂集中。
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潘杜夫进行了最后的外交努力,渡过海峡面见约翰,告诉他法国国王已经聚集了全国大军,有教皇的谕令,还有,最令约翰担心的,大批英国贵族的效忠保证书。他要求约翰悔改认罪,言辞恳切,就好像约翰已经是个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罪人。这一次约翰没有暴起,因为他很清楚尽管英格兰的舰队实力在法军之上,但是一旦后院起火,是很难与腓力相争的;英格兰已经遭受了四年的禁教令,百姓怨声载道;还有,基督升天节就要到了,隐士的预言多少也给约翰带来了沉重的心理压力。
好汉不吃眼前亏!今腓力拥举国之兵,挟教皇圣谕以令不臣,此诚不可与争锋也。
约翰屈服了。
约翰全面同意教皇的要求,接受斯蒂芬·朗顿为坎特伯雷大主教,接受逃亡的主教和修士们归回,承诺不再对他们进行任何迫害,对他们遭受的损失进行赔偿,承诺遵守教皇的裁判。而教皇代表同意,朗顿就任后,将赦免约翰的一切罪过。
但是,这还是不足以消解腓力的攻势。
约翰进一步向教皇奉上英格兰全地,自己再作为教皇的封臣受封英格兰,如此一来英格兰就变成了教皇的封土、处于教皇的保护之下,教皇有义务确保约翰不受腓力的攻击。
基督升天节的前夜,约翰把英格兰王冠交到教皇特使潘杜夫的手中,行效忠礼,向教皇英诺森三世效忠,每年向教皇缴纳岁币一千马克。
此举空前绝后,当年征服者威廉曾经严词拒绝另一位伟大的教皇格里高利七世同样的要求,而现在约翰则将英格兰交在了英诺森的手中。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一种投降的艺术,巧妙的政治策略,对英格兰王权的实践没什么影响,却釜底抽薪地消解了腓力的战争理由。
基督升天节过去了,约翰把隐士彼得提出监来残忍地吊死。不过,就约翰向教皇交出英格兰而言,彼得的预言在技术上,也许是正确的。
无论如何,投降,也可以是一种胜利。